前言:元、白“元和十年”综述
【公元815年,唐宪宗元和十年,对元微之、刘禹锡、柳宗元、李景俭等贬官逐臣来说,有一个梦幻开局。
按照通知,大家从上年底就开始准备,从各地(唐州、朗州、永州、江陵)向首都长安集中,等待重新安排工作。
这一年,农历三月、八月两个节点比较重要,和本文的主人公元、白关系密切。
三月,新的安置方案出台,元微之出任“通州司马”(今四川达州)。这样,微之的“江陵时期”,就确定为元和五年三月,至元和十年三月。可以算五年,也可以算六年。
八月,上年底刚刚结束丁忧的白居易,因“越职言事”,被贬为“江州司马”,也成为了一名逐臣。
在三月份的时候,乐天还是一名“中央干部”;对微之等人而言,乐天还是长安的“东道主”。
三月到八月之间,乐天还是微之的“同情者”;八月以后,“华丽转身”为“同病相怜者”。】
【正月,“唐州从事”元微之,从唐州(河南境内)回长安,比其他人路近。
在长安东南100里的蓝桥驿,元微之题诗《留呈梦得(刘禹锡)、子厚(柳宗元)、致用(李景俭)》。
蓝桥驿,在陕西蓝田东南蓝溪之上。
八个月后,白居易被贬江州,也路过此地,留下了《蓝桥驿见元九诗》“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也是四年后,韩愈被贬潮州,“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地方。】
【二月,从广西永州远道而归的柳宗元,也到达了长安城东20里的灞水河边。
柳子厚感赋《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诗云:“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诏书许逐阳和至,驿路开花处处新”。
昔年鄙人读寅恪公“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诗句,以为“南渡、北归”精妙。
不知千二百年前,柳子厚已有如此佳构。故插录于此。】
【这次贬官们重回长安,要数刘禹锡搞出的动静最大。
因为他写了一首诗,《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更多“刘郎去后”详情可参鄙著《北窗三友》8)
有人展开丰富的联想,猜测宪宗皇帝和宰相们没有重用这批贬官,可能是因为刘禹锡这首诗得罪人。
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只能是猜测。
再次离京后,柳宗元《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为这种猜测提供了一些佐证。
元微之也很生气。
三年后,写诗回忆说,“征还何郑重,斥去亦须臾”。】
【重新安排的最终结果是:
刘禹锡连州刺史;柳宗元柳州刺史;
元微之通州司马。
都是荒蛮、僻远之地。
但元微之最惨,和他同为“江陵士曹”的李景俭,获任“唐州、邓州行军司马”,即将在“平定淮西”的战役后,升任“忠州刺史”(元和十二年秋冬间)。
此一细节,依稀可证微之并无朝中大员(或者所谓宦官集团)助力。
(根据白居易元和十二年《闻李六景俭自河东令授唐邓行军司马,以诗贺之》可知,李景俭元和十年获任的职务是“河东令”)】
正文:“元和十年”元白次韵1(三月底之前)
在前文“元白次韵诗”编年稿9中,白居易有诗云:“唐昌玉蕊会,崇敬牡丹期”。
乐天原注:“唐昌观玉蕊,崇敬寺牡丹,花时多与微之有期”。
笔者注:唐昌观、崇敬寺,当时长安城里的道观、佛寺,分别以玉蕊花、牡丹花繁盛著名。
元和十年初春,长安的官员诗人圈子中,有一位苏州人严休复,当时的官职是“给事中”( jǐ shì zhōng)。
给事中属于皇帝身边的“顾问”,比较“显要”。
严给事根据“唐昌观”仙人来访的传说,写了两首诗。
【唐人康骈《剧谈录》记载:“长安安业坊唐昌观,有玉蕊花,每发若琼林瑶树。元和中,见一女子,年可十七八,容色婉婉,从二女冠造花所,伫立良久,折花数枝,曰:‘曩有玉峰之期,可以行矣’。行百许步,不复见”。】
严休复《唐昌观玉蕊花折,有仙人游,怅然成二绝》:
终日斋心祷玉宸,魂销目断未逢真。
不如满树琼瑶蕊,笑对藏花洞里人。
笔者注:玉宸,即天宫。
真:仙人。逢真:遇到仙人。
羽车潜下玉龟山,尘世何由睹蕣颜。
唯有多情枝上雪,好风吹缀绿云鬟。
笔者注:羽车,传说中神仙乘坐的车辆。
玉龟山,西王母等仙人居住的地方。
蕣颜,前文“元白次韵诗”编年稿16,微之诗句有“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笔者注:朝蕣,cháo shùn:木槿的别名,比喻时间的短暂。
《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蕣”通“舜”。
严休复两首绝句的核心,在于没有遇到仙人的“怅然若失”的心情。恰如诗题所记。
刘禹锡、张籍、白居易,分别进行了“和意”唱和。
刘禹锡《和严给事“闻唐昌观玉蕊花下有游仙”二绝》:
玉女来看玉蕊花,异香先引七香车。
攀枝弄雪时回顾,惊怪人间日易斜。
雪蕊琼丝满院雪,衣轻步步不生尘。
君平帘下徒相问,长伴吹箫别有人。
笔者注:刘禹锡两首绝句,调侃、“不以为然”的态度,和“玄都观戏赠看花诸君子”是一脉相承的。
君平,西汉末年,弃世、隐居的高士严遵(君平)。
也可以这样理解刘梦得:他给严给事戴了一顶高帽子。
你严给事潇洒自在,属于“君平帘下”之类无欲无求的人物;
至于仙女,比如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她只陪伴吹箫的萧史,然后一起成为仙人。
张籍《同严给事“闻唐昌观玉蕊近有仙过”,因成绝句二首》:
千枝花里玉尘飞,阿母宫中见亦稀。
应共诸仙斗百草,独来偷得一枝归。
九色云中紫凤车,寻仙来到洞仙家。
飞轮回处无踪迹,唯有斑斑满地花。
笔者注:张籍张文昌两首绝句,用典已经看不出痕迹。
的是高手。
白居易《酬严给事》:
嬴女偷乘凤去时,洞中潜歇弄琼枝。
不缘啼鸟春饶舌,青琐仙郎可得知。
笔者注:“嬴女偷乘凤去时”,用的就是弄玉、萧史的典故。
青琐:亦作青锁、青璅,装饰皇宫门窗的青色连环花纹,借指宫廷。“青琐仙郎”,白居易对“给事中”严休复的美称。
阅读以上严休复、刘禹锡、张籍、白居易的诗,他们的唱和,只是根据原唱者诗意的一种“和意”的唱和。
等到元微之出场的时候,他就不仅仅是“和意”了,他还要“次韵”。就像下一篇(编年稿25)中的序言所说:“其次用本韵,习然也”。
就是说到元和十年(815年)的时候,元微之已经养成了“次韵”的习惯。
“不仅仅是一种病态,而且可能是一种变态”(黄舒骏)。
一笑。
元微之《和严给事“闻唐昌观玉蕊花下有游仙”》:
弄玉潜过玉树时,不教青鸟出花枝。
的应未有诸人觉,只是严郎不得知。
元微之此诗,“和意”,和的是严休复;“次韵”,次的是白居易。
【在《元稹集校注》(周相录)中,微之本诗写作年代,被判定为“大和三年”(829年),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