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松嵒嫡传弟子赵元年：谈中国画之自信

中国画书画同源，是其独特缘由，而生生不息。

中国画从远古岩画传世的楚帛画到历代名书画的残存、复制，虽经历了多次动乱及人为的焚毁，还是有完整的记录留存成渠。

中国画在不断发展中有非常完善的总结，创作实践中的心得是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体系中传承发光的。历代有成就的画家都有非常深刻的自我认知，表现在精品画作中。

魏晋时期的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了六法。萧绎的《山水松石格》、宗炳的《画山水序》，荆浩的《笔法记》提出“图真”的艺术主张，认为只有形似是不够的，要“搜妙创真”度物象而取其真。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总结新经验，他除了继承发挥前人提出的观点以外，还特别在如何使绘画具有“怡悦性情”的功能方面加以阐发。郭熙的《林泉高致集》总结了山水画创作的规律和方法，要求山水画不但要表现“可行可望”，更要画出它的“可游可居”。山有三远的看法。还强调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中国传统绘画的全面性早有完备的表现技能。

隋唐以前，空勾无皴的单调画法逐步创造的点线面立体结构的三维认知具有程式法则上的复杂性与丰富性，尤其表现在山水画中。中国画的笔墨是构成表现对象的根本要素，说明了笔与墨是一体的，骨法用笔，墨分五色。

从技术的层面分析一切看得见的物和景象，有形有相，有外轮廓，内接构如何画出，要用准确大胆有力地落笔。这其中变化无穷的线条、墨块的多样性是中国画技法的一大特质。墨分五色（焦、浓、黑、淡、清）使得描绘的对象更加生动而有韵味。色彩的区分就是墨色的区分，冷暖阴阳明暗与色彩学无区别。认真实践画画的人才能感悟更深。

西画没有线条的轮廓，是通过光影色彩对比形成物象，也是五个色调，用交点透视的方法在三维世界中描写真实物象，写生，写实，宗教题材、故事情节的画作，都是这个方法。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一群印象派画家，莫奈、雷诺阿、德加以及后来法国的塞尚、高庚、梵高，他们突破了以前用印象的思维，抓取光的色彩变化的瞬间作画，其实根本也抓取不到所谓的真实。世事无常，每时每秒都在光的作用下变换移动，不一样了。

画由心生。比如，一座非常精细复杂的教堂建筑，各个面都有无数轮廓线条，在光影的作用下看到的只是暂时。光影在不停地转变，过一会儿之前看到的轮廓阴影就变掉了。中国画却根本不考虑这些，而是在情感中得到真实。

谢赫提到六法对后代评鉴画作起到了重要的影响。气韵生动，从画作本身来讲，是画面给观者有动情的感受，产生联想、引欲、精神的慰藉，愿意去多看看，有触动。画者有气韵，气是自然规律，是道、修行正道，从生活中的种种去感悟，随之韵在其中，能悟到何几，所谓灵感之现。这不是空想得赏，而是在寻寻觅觅中去发现。(寻找先于制作，再有匹配，而后修正，这是冈布里奇的心理分析)。在痴癖的精神境界中，大脑所谓一片空白之中而获得你要的，甚至是看到的，抓住它，百尺竿头又进一步。认真读书是获得更多知识，那是别人的经验，不会真正入到你的行为中。理论不能死板地指导实践，只能辅助实践。没有从自己的体悟中得来，只能是聪明的跟屁虫。因为任何经验都不能完全等于现实。道发自然，禅定则明心。为什么老和尚无法解答小和尚的追问，一句话，喝茶去，自己去品。科学家的追问是自己在无数实验中偶得答案。自由的画者生动鲜活的创作也会出现的。六法后五条是完成好作品的必修课。

骨法用笔是气势，是立得住的笔法（这与书画同源有关）。下笔无论是变化多样的线条，还是干湿轻重的墨印，都必须是大胆有信心的，不可以瞄头画足求其真，即使是工笔画也是此概念，而不是西画中强调素描的刻板操作。以山水画为例，山石水纹自然无序，古人观察得出的多样的皴法，阴阳相背，这就是素描要求的光影色调，立体层次，还有千笔万笔之中浓淡干湿的墨韵中，活墨，透气，有亮点。这不可说是五个调子中的高光点吗？我们今天所见所闻应更加深刻。要对时代发展时代精神加以关注，绝不可视而不见，则困惑。

应物象形、随类赋彩，在中国画传统概念中，完全是睹物生情的表述。物象的形与色是意象的。天生的盲人是看不见形与色的。移貌取神，似与不似之间的联想及神来之笔，只有这样的认知才会达到纵横触目千万朵，赏心悦目三二枝，绝佳境界。不管是加法密不容针，还是减法疏可跑马，必在乎其形神兼备。古人画竹，如影摄形。苏东坡澄怀心境画朱竹，韩愈诗句“草色遥看近却无”等等，这都是无形有形、本色无色。摄影技术的完善，随时都能抓取的物象，它就是真实的吗？不确定。比如一个人像抓取，往往都是不经意地按下快门，才是对象地神韵所在，用心情在写作。

经营位置，世事万物入画卷，册页、扇面、小品、巨幅，移山川万物入画页，由此而能卧游，骚姿看画，可进可出，可居可访，画面构图的设计是形式美的关键。北宋郭熙所著《林泉高致》中早就定调了中国画构图的特点。用广泛不受限制的视角巧妙运用在图试中，其中三远（高远、平远、深远）的运用，也就是散点透视，在创作山水画中可以任意收罗群山万象于一幅画中。完全是自由的，甚至是任性的主观意识的安排，是非常得心应手的。不受什么平衡对称等刻板的桎梏。

传移模写，绘事本身就是通过精美的画作传达人情的艺术手段。好的作品会传情。恽格在画跋中说过，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如何能画出生动的画作，传移模写是学画始终要做的。师法传统，师法造化，师法社会当下。只有不断地学习，温故而知新，坚持不懈，眼脑手才会统一精进。天生的聪慧也要在实际的修炼中彰显出来。师承，学乖，要明白自己。细微的观察，出神入化，佼佼者都是用心去模写的。苏轼赞吴道子，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吴道子得公孙大娘剑器舞而动心魄。曾云巢画虫草，韩干画马，物我相应。郑板桥言，画竹由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王冕观梅，我家洗砚池头树。石涛有法无法，明一画之理，搜尽奇峰，凝神遐想，物我两忘、与物为一的境界。齐白石画虾、养虾，观其细微处写其鲜活在，等等经此一番，则真画者也。画者总愿意看他所画的东西而不总想着所看见的东西，这是要突破自己，回避掌握的技能所不能完成的任务。

以山为德，以水为性，中国传统地的生存理念，非耕即读。人活着就要衣食裹腹，传宗接代。读书是积累生存的经验，提高发展人的自信。几千年中国人的情感与山林自然为一体，我非我精神境界，庄周梦蝶真实与虚幻。

中国画的反映是浸透了这样的感觉，时代变迁，画家画的精神诉求不变，画法形式多样，内在的真善美不变。特别明以后众多大家，吴门传派、华亭派、青藤白阳、四王吴恽、金陵八家、四僧八怪等，个性与艺术表现浑然一体。近现代的海派多位大家仍然是在现实生活中画得酣畅，各显其能，很自然地推动影响着后学。好事者根本不需要担心，永远不会断了链条，环环相扣着。高谈阔论小丑跳梁，人性之恶的所谓放纵自由，唐代王洽以头鬓蘸墨作画一时名声很大，这些把意识都毁了也无法磨灭独特的中国书画艺术的根基。它能随时代发展的各阶段自然会出现孜孜不倦地耕耘者，时代的佼佼者。现代的江苏画派、西安画派，北方的南方的，随时代发展的进程都融为一体了，不断地涌现出众多的人才。多元化的发展不逾根，这难道不是共识吗？信心自在。

中国画论中将“读书”与“作画”，“人品”与“画品”关联在一起。读书是广义的，四库全书、万卷经文能读得了吗？读书是外在的，由此而诱发创作激情，在平凡生活中迁想妙得。画外的品格修养与作画认知及技能的提高，不可否认有一种玄化的过程。这也是传统文化修身为本的终结。

在繁杂世俗的社会生活圈中，理想主义往往存在于外雅内俗、外痴内巧，此中真意，欲辩已忘言（冈布里奇书中说过，世界看上去永远不可能完全像一幅画，但一幅画却可以看上去像这个世界。然后能达到这种匹配的不是天真的眼睛，而只是想要知道如何搜索视觉多义性的好奇心理。）

痴情一片爱山河，不是我能否画出什么名堂来，而自信的心一直孕育在。中得心源与山川神遇而迹化，由诗而画，由画而诗，其乐无穷。

作者介绍：中国著名国画大家钱松嵒先生嫡传弟子赵元年

赵元年

2022.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