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与隐忧：中国PPE产业不得不面对

中美贸易摩擦、欧美加息、疫情肆虐…… 种种影响外贸的不利因素，非但没让个人防护装备的出口受损，还因新兴市场的开拓，出口额持续增长。

在国内，受益于国家对安全应急产业的高度重视、强制性标准实施带来的政策红利等因素，个体防护装备产业规模持续以超过10%的速度快速增长。

毫无疑问，中国依然是目前全球个体防护装备产业规模增长最快的国家。

更有部分企业，因疫情防控期间参与医疗防护装备的生产，年营收高速增长。

这种乐观的行业前景，会不会随着“后疫情时代”的到来，发生变化？

“十四五”期间，国家向“智慧应急”大步迈进作出了一系列规划，如何正确解读国家的政策导向，让企业家把握住PPE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机遇？

2023年3月17日，全国PPE行业的专家、学者、企业家，在后疫情时代首次聚集到南京，面对面展开交流。

国家政策，不容忽视的特色之一，对未来具有强大的规划能力。

有没有超前的政策意识，具备不具备敏锐的政策嗅觉，对于中国企业家而言，至关重要。

研判中国PPE行业的前景和走向，法规与纲领性文件是关键。了解其颁布实施背后的社会经济大背景，吃透政策精神，明晰政策导向，有助于企业家把握先机，超前规划，变政策优势为企业发展优势。

这是3月17日举办的“2023个体防护装备行业企业研讨会”上，全国个体防护装备标准化技术委员会的蔡忠秘书长给出的建议。

2002年发布、历经三次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全生产法》（以下简称“《安全生产法》”）是基础，“没有这部法规，就没有个体防护产业发展的空间。”

如果说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的高速发展，是世界经济发展史上的奇迹，那么《安全生产法》诞生以来的20年中，同样也创造了一个世界工业史上的奇迹。

蔡秘书长提供了一组统计数据。中国安全生产事故发生数的最高峰是2002年的107万起，当年全国因安全生产事故死亡人数达到了14万人。到了2020年，全国安全事故的数量就降到了3.8万起，死亡人数降至2.71万人。

重特大事故则从2001年的140起，降至2020年的16起，下降达80%。

“这些数字的背后，代表的是一条条鲜活生命。”伴随着《安全生产法》的实施，中国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和安全生产事故的快速下降，“这在全世界是绝无仅有的”。

即便如此，中国在安全生产事故的防范上，依旧还有很大的空间。

中国有4亿劳动者，从业人员数量是美国的20倍，但个体防护装备市场总值与美国大致持平。

“这说明目前我国劳动者人均防护装备配备水平仍相对较低，也说明我国个体防护装备行业存在巨大的提升空间。”这是中国PPE行业龙头企业之一、宜禾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马金芳的判断。

而“十四五”规划开局之年制定实施的《国家标准化发展纲要》，对于中国PPE产业的发展，有着意义非凡的指引价值。

这是立足国情、放眼全球、面向未来作出的重大决策。

以标准助力高技术创新、以标准引领产业优化升级、以标准支撑高效能治理、以标准促进高水平开放、以标准保障高品质生活——这部指导中国标准化中长期发展的纲领性文件，实质是以“标准化工作”为抓手，促进整个中国向高质量发展转型。

专家们认为，实现标准化更加有效推动国家综合竞争力提升，促进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在构建新发展格局中发挥更大作用。

而且，这也体现了国家强调统筹安全与发展的战略意图，不仅要发展好，更要为安全兜底。

蔡秘书长说，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和应急管理部于2021年11月起，联合开展《个体防护装备标准化提升三年专项行动计划》。

两个部委联合，针对个体防护装备这么一个细小的领域来开展专项行动，这是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

“这体现了两个部委坚决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重要指示精神。也是我们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落实国家标准化发展纲要的具体体现。”

蔡秘书长说，搞三年专项行动，主要目的就是要推动个体防护装备质量与安全水平的持续提升，推动生产经营单位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正常配备个体防护装备。

目前，石油化工、冶金有色和非煤矿山三个行业的个体防护装备配备规范的强制性国家标准已经颁布实施；建材、电力、电子、船舶、汽车行业的标准正在制定当中；建筑、烟草、食品和机械行业的标准制定，拟在“十四五”期间完成。

不仅仅是国标，行业标准的推出，也加快了步伐。

“2022年的最后一天，国家市场监管总局批准发布了8项各级防护装备的强制性标准。这8项标准全部是强制性标准，全行业必须强制执行。”

在蔡秘书长的娓娓解读之下，不难得出结论：利好中国PPE行业的政策之风，持续吹来。

很明显，3月17日这场由北京朗泰华科技发展中心主办的PPE行业发展研讨会，在很大程度上，扮演着一个国家政策与产业机遇的“翻译器”。

来自不同领域专家的解读与梳理，不仅厘清了整个产业发展的方向，还把宏观上指导转化成微观层面的方法论，挖掘出是一个个国家政策支撑下、非常清晰的产业发展机遇。

当然，也让企业家们，看到了行业发展潜在的隐忧。

“如果终究要卷，与其向下卷，不如向上卷！”

国家劳动保护用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北京）主任陈倬为，在发言中，诙谐地如此建议。

一个“卷”字，透出浓浓的硝烟味道。

看似玩笑的背后，反映出的是国内个体防护装备市场竞争的残酷现状。

向下卷，打的是价格战；向上卷，拼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是创新，是科技含量，是新需求的挖掘。

站在产业宏观的角度，陈主任看到的是，国家战略导向指引的前面，蕴藏着巨大的市场增量。

正如他分析，于其他产业不同的是，这个产业特殊之处在于“持续和稳定的增长”。

“不会像坐过山车式的，上上下下。”

陈主任也提醒说，相比较于其他制造业，PPE行业与新兴科技的融合度上，略有滞后。

滞后，一方面说明创新性不够，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产业升级的空间足够大。

也正因此，陈倬为选择了“以创新引领个体防护技术进步、以检验检测推进产业质量提升”作为论坛发言的主题。

一边是竞争激烈的红海市场，另一边是少人涉足的蓝海市场，但两者之间，壁垒高耸。如何跨越壁垒，陈倬为的“创新工具箱”里，掏出的是“智能化、高端化和舒适化”。

使用新兴科技赋能，采用新材料新工艺，提供新功能新体验……使用一切“新”的途径，包括管理和营销手段，攻克功能上和体验上的低端化瓶颈。

与其陷身于价格厮杀，不如转而埋首于创新研发，利用新产品的高附加值优势攻城略地。这就是陈倬为所说的，“与其向下卷，不如向上卷”。

这样的道理PPE行业的企业难道看不明白？

或者说，看明白了，又有多少家企业会去做呢？

背后的逻辑是，企业不愿意让别的企业“搭便车”，除非是独享投入的成果。即便有专利保护的情况下，其他企业总有办法来分享新想法、新技术和新产品的溢出效应。

企业担心：自己投入了，别人不投入，结果是，投入和不投入的，都能分享创新研发的果实——这不是私营企业愿意负担的行业内的“公共职责”。

在具备极强科技创新能力的美国，尚且如此，中国的PPE行业呢？

从参加17日论坛的国内PPE行业的企业家的反馈中，不难看出，中国的PPE企业现实存在的研发路径在于：大部分偏重于以降低成本为目标的工艺和流程创新，进军上游原材料研发的企业是少数。

即便如此，“能够和愿意投入研发的，仅仅是行业中的头部企业。这个行业的绝大部分企业在研发上不会投入，”业内人士透露道。

至于跨界迈向智能化，研发符合行业未来发展需求的产品，“几乎没有”，原因是人才储备不足与投入过高。

同时也有PPE行业的企业家抱怨，目前市场环境对于企业创新并不友好，招标单位对于国家新标准的研究不够，继续沿用传统的标准和低价中标的思维，“使用新材料就意味产品的价格高”，这在竞标时反而成为一个弱势。

“公众在防护知识上的匮乏，以及公共防护教育的不足，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个别企业家流露出的是创新受挫的失望。

在他们看来，投入稍高一些，无疑对个人的防护更有利，这应该是一个常识。然而，这种“常识”无法得到来自市场的共鸣和响应。

“只能慢慢来，企业想快也快不起来！”

在大多数企业家们看来，既然“急不得”，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国家对安全生产的重视，个体防护行业新标准的出台，已经带来一波政策红利，PPE行业或许像其他制造业一样，经过行业内的不断洗牌，慢慢完成产业升级。

PPE行业的未来，会像预期的那样发展吗？

或许，加速洗牌的因素来自PPE行业之外。

以信息化推进应急管理体系和能力现代化，大步向智慧应急迈进，这已然是国家在“十四五”期间寻求突破的战略方向。

论坛上，应急管理部国际交流合作中心国际交流部主任、北京朗泰华科技发展中心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米建英关于国家在“智慧应急”领域的一系列规划的解读，令人明晰地感受到，智慧应急的实现，就是要利用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机器深度学习、区块链、5G通信等新技术，赋能行业快速发展，促进跨界融合实现。

然而，融合不仅仅是单向的。

2022年8月28日，在杭州开幕的2022国际安全和应急博览会上，华为公共事业系统部应急军团总经理李道政作为嘉宾受邀发言时透露，华为专门成立了应急军团。

华为会把通信、5G、物联网、大数据等信息技术创新性地运用在应急管理和救援的解决方案中，以机器代替人力，用算法替换思考，让智能成为生产力。

不可否认，中国对建立“智慧应急”新体系的急切，不仅快速催生现代信息网络技术与应急管理业务的深度融合，也令国内的科技巨头们意识到，应急管理能力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和产业升级带来的巨大商机。

另一家国内互联网业的巨头，从内部传递出的消息是，“看好应急行业”，正在寻找切入口。

对于目前行业资源分散、企业体量普遍偏小的中国PPE行业而言，跨界“被”融合，反而是会是一种隐忧。

“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一位行业从业者分析，中国PPE行业面对的最大变数，恰恰是连PPE行业自己都在加速进行的“数转智改”。

他说，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过的“机器代人”还会继续上演。数字化的快速发展，会加速相关产业的变革。

“未来工厂都无人化了，个体防护装备产业又该生产什么、卖什么？”

相信也有很多有远见的企业家，业已看出这点，意识到其中的紧迫性。如何利用政策利好的风口，加速完成整个产业的快速升级，这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参加论坛的宜禾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马金芳提出一个倡议：在转型机遇期里，全行业乃至上下游和相关方，紧密合作，深度融合。通过整合资源的方式，凝聚各家智慧，实现技术、人才、市场等领域的资源共享和信息互通，协同创新研发，合力完成整个产业的提档升级。

马金芳认为，这样的协作，能够克服整个行业目前面临的种种不利局面：产业资源分散、规模普遍较小、新产品研发缓慢、产品类型单一、知名名牌缺乏，乃至因为以上这些不足所导致的，中国PPE行业仍处于国际分工的外围和产业链下游的现状。

这位在四十年前开始创业的企业家，期望中国个体防护装备产业能打造出真正的“国家队”，进入科学、有序和健康发展的良性循环。

政策的春风，广阔的产业空间，市场的加速出清……如果是其他制造业，已然无须旁顾，只管埋头沿着平坦的大道，狂飙猛进。但对PPE行业而言，则多了一份酸楚莫名的隐忧。

对于一种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兼而有之的特殊商品，终端用户内心是否真正接受和认同PPE产品所附着的社会价值——对生命安全的保护，并为埋单？

企业不认同，视装备的配备为负担；劳动者不理解，维护自身安全的紧迫感不足。终端用户的观念问题不解决，结果可能会像一位企业家所说的：生产出再好的产品，又能卖给谁呢？

政策法规的密集出台，监管部门的大力督查，仅仅靠这些硬性措施，是否就能够扭转终端用户的观念？

或许，这才是中国PPE行业目前最需要齐心协力解决的大问题。（撰文/沙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