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是非俱是梦。不独荣空辱亦空。
第16年
公元841年,唐武宗会昌元年。
白居易70岁。
武宗会昌元年,李德裕开始全面掌权。
刘禹锡明确享受“吏部尚书”待遇,改“分司秘书监”为“分司太子宾客”。
杨嗣复,从“潮州刺史”继续贬为“潮州司马”。
根据《旧唐书》、《新唐书》“语焉不详”的记载,841年春,杨汝士,也可能已经担任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实职:刑部尚书。
从杨汝士的“不降反升”(由“吏部侍郎”升职为“刑部尚书”),再次可以推见李德裕的“宰相风度”。
但是,杨汝士并不这样认为,也许,族弟杨嗣复的“断崖式贬职”,使他受了刺激、受了惊吓,不停地从长安向洛阳的白居易写诗写信,寻求安慰、寻求指导。
白居易合并杨汝士来信,回信一封。
以过来人的身份,再次正面鼓励“沙哥”杨六尚书。
白居易《杨六尚书频寄新诗,诗中多有“思闲相就”之志,因书鄙意,报而谕之》:
君年殊未及悬车,未合将闲逐老夫。
身健正宜金印绶,位高方称白髭须。
若论尘事何由了,但问云心自在无。
进退是非俱是梦,丘中阙下亦何殊。
白居易这首诗,和839年写给杨汝士的《近见慕巢尚书诗中,屡有‘叹老思退’之意,又于洛下新置郊居。然宠寄方深,归心太速。因以长句,戏而谕之》(前文第一百一十六篇),几乎一样。
按照唐朝的政策(也是整个中国古代的制度)规定,官员的退休(致仕、悬车)年龄是70岁(虚岁)。
841年,白居易正好70岁。
杨汝士小于白居易六、七岁。
所以白居易说:
沙哥你的年纪离退休还远着呢;
不要想着像我一样的马上就要优游林下。
身强力壮就是要追求功名利禄;
位高权重才对得起须发皆白。
世间事永远没有尽头;
先问问你自己的内心到底要追求什么。
进退是非,都是一场梦;
在山林(丘中),在朝堂(阙下),又有什么区别呢(亦何殊)?
【收藏太湖石这种在旁人看来“玩物丧志”的事情,要少做。
我“苏州刺史”卸任归来,带一块太湖石,还情有可原。
你一个“东川节度使”卸任,也带一块太湖石,怎么解释?
你难道不知道李德裕喜欢奇石吗?你准备自留还是送人?
现在你把太湖石寄存在我家,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白居易《杨六尚书留太湖石在洛下,借置庭中,因对举杯,寄赠绝句》:
借君片石意何如,置向庭中慰索居。
每就玉山倾一酌,兴来如对醉尚书。】
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矫情过头就是祸。
现在真正需要关心的,是杨家的族弟,杨嗣复(继之)。
白居易《寄潮州杨继之》:
相府潮阳俱梦中,梦中何者是穷通。
他时事过方应悟,不独荣空辱亦空。
“丘中阙下亦何殊”?“相府潮阳俱梦中”。
荣,到头来是空;
辱,也一样,也是空。
痛哉斯语!
大概是“香山居士”参悟佛法以后,结合人生经历,新的认知境界。
白居易也许还会对杨汝士说,我的《中隐》、《知足吟》、《耳顺吟》等诗,你可以再看看、想想。
去年我“思考人生”,新写了《山中五绝句》、《自戏三绝句》,你也可以看看。
《山中五绝句》已见前文第一百二十七篇。
白居易《自戏三绝句》,是在“闲卧独吟,无人酬和”的情况下,“聊假身心相戏往复,偶成三章”。
借着“身”和“心”两者,作为对话对象,一问一答,来来往往,写成了三首诗。
《心问身》:
心问身云何泰然,严冬暖被日高眠。
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来十一年。
“心”对“身”说,你能够冬日暖阳高卧,十一年不上班,是我给你的恩德,你应该感谢我。
《身报心》:
心是身王身是宫,君今居在我宫中。
是君家舍君须爱,何事论恩自说功。
“身”对“心”说,本来你就是“王”,我是“王宫”;“王宫”是“王”的家,当然要爱护,谈什么恩德不恩德。
《心重答身》:
因我疏慵休罢早,遣君安乐岁时多。
世间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闲奈我何。
“心”再次对“身”说,因为我的偷懒,导致你的悠闲。世界上辛苦一辈子的人很多,如果我这个“心”不让你这个“身”悠闲,你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次年(842年),白居易有诗自称“异世陶元亮,前生刘伯伦”,那么,可以肯定,《自戏三绝句》,是致敬陶渊明的《形、影、神》(三首)(《形赠影》、《影答形》、《神释》)。
后来,乐天之后世“粉丝”东坡,有《和渊明<形影神>三首》。
东坡又有《刘景文家藏乐天<身心问答三首>,戏书一绝其后》云:
渊明形神自我,乐天身心相物。
而今月下三人,他日当成几佛。
渊明、东坡之原诗,限于篇幅,此处不引。
简选渊明诗中二十字,代乐天赠慰杨汝士慕巢尚书、杨嗣复继之司马: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